法国贵族的传承与危机

文汇报　 作者：郑渝川

进入现代社会，法国的贵族阶层面临传承危机。这一阶层在1789年爆发的法国大革命中失去了政治特权。1848年，革命进一步瓦解了贵族的社会影响力，剥夺了贵族的一切法律地位。尽管如此，法国仍然存在一个固定的贵族阶层，与平民大众拉开距离。而贵族传承危机的原因是，继承转让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出现家产分割。法国贵族最著名的标志就是居住在城堡中但城堡在房地产市场上的价格越来越高，一些贵族家庭分配财产很难筹集到与城堡等值的现金等资产。这种情况下，出售城堡开始成为法国一些贵族家庭的选择。一些城堡被卖给了海外的投资者或富豪，还有一些开始成为公益场所。

然而，更严峻的挑战在于，即便许多贵族家庭可以承担家产分配、古堡维护等方面的财务消耗，但这些家庭的年轻成员往往并不愿意继续居住在古老的城堡中。法国社会文化历史学家、巴黎索邦大学研究当代社会文化历史的史学教授埃里克·芒雄-里高在其所著的《贵族：历史与传承》一书中就谈到，持有城堡尤其是历史悠久、名声赫赫的古堡，需要雇佣和管理高水平的维护团队，“还有许许多多时间上的束缚和精神上的负担：安装一套防止小偷的安防监控系统；时时刻刻警惕周边无处不在的噪声或视觉污染；精通各种关于古迹的法规”，很多时候还必须依法向公众公开——这就意味着，住在古堡，贵族家庭的私人空间得不到很好的保证。

《贵族：历史与传承》是里高花费了25年时间，经过持续不断地观察和史料收集，并探访法国贵族家庭而写成的。该书揭示，尽管贵族阶层而今已经成为平民大众的组成部分，但这个阶层仍然在努力维护其集体记忆和共同历史，这种努力也超越了贵族家庭、家族本身，而成为法国文化、欧洲文化的一部分。

全书开篇就指出，时至今日，法国的贵族阶层依然非常希望家族大厦永远延续下去，依据是其高度重视族谱，并保持着几个世纪以来的联姻传统。有意思的是，在法国大革命、1848年革命之后，贵族在失去特权地位后仍矢志不移地加入各种推动历史和考古研究的学术团体，并斥资编撰家族历史。这种家族史和族谱编撰的做法，如今受到了法国其他社会阶层人士的效仿，成为一项市场潜力可观的产业，甚至是“全民娱乐”。书中还谈到，法国贵族还从比利时借鉴了家族协会，就是将拥有同一姓氏的人或拥有共同祖先的后裔都集中起来。

无论是法国大革命以前，还是之后共和国、帝国交叉出现的各时期，贵族阶层在这个国家都扮演着重要角色，特别是在失去法律特权后，贵族着力体现其在管理、政治、知识、经济等各领域中的优势。尤为值得一提的是，法国贵族阶层的人口之所以占总人口的比例变得越来越低，跟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国贵族阶层的年轻子弟慷慨奔赴前线，在那场残酷而漫长的战争中，蒙受了剧烈的人口减员损失有关（贵族人口死亡6%，平民死亡3%）。二战爆发后，尽管法国很快战败投降，却有相当数量的贵族子弟投奔戴高乐的抵抗运动。现今，法国贵族阶层的人士也在积极参与公共事务，尤其是慈善公益事业。书中对此解释说：“贵族的教育一直以来都建立在某一双重的原则之上：传承的责任和对比的义务。”

法国大革命的爆发，是工商阶级在内的第三等级对以教士为主的第一等级和以贵族为主的第二等级发起的挑战。贵族阶层曾长期蔑视工商阶级，拒绝一切象征新贵的符号。该书作者指出，这方面的文化传统一定程度上也延续到了今天，但随着现代市场经济特别是金融化经济的崛起，贵族所占有的社会财富比重下降，由此开始促成“法国名门世家和美国富家女子的联姻”，再然后，基于财富和身份的交换、联合，这一现象越来越普遍。当然，由此也出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就是一些贵族过度渗入金融投机领域，从而给这一阶层的社会声誉造成了负面影响。

巴黎被称为世界浪漫之都，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法国贵族阶层成为时尚传统的坚守者和仲裁者。书中介绍了法国贵族品位的原则及其延续，叙述了贵族礼仪几个世纪以来如何删繁就简。尽管贵族文化在大众舆论中常常风评不佳，但平民出身的文化学者也会承认，贵族文化已经内化成为法国文化的一部分，成为区别于美式流行文化、商业文化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