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预测的法国大选 勒庞崛起的背后

《财经》   记者：江玮

法国即将迎来数十年来最难以预测的一次选举。勒庞将她和竞争对手的对决简化为在“亲全球化阵营”与“保护法国不受外部力量威胁的阵营”间作出选择。

“不可能正在变成可能。”玛丽·勒庞说。

作为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的主席，这个“法国最危险的女人”正在向法国总统宝座发起第二次冲击。在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相继成为现实后，她感到自己从未离目标如此之近。

“我们曾被告知与媒体和建制派唱反调的唐纳德·特朗普不会赢得美国大选，但他赢了……我们被告知玛丽·勒庞不会赢得总统选举，但她会在5月7日胜出。”国民阵线的一名高级官员在勒庞启动竞选活动的集会上说。

法国即将迎来数十年来最难以预测的一次选举。选举将分两轮进行，在4月23日和5月7日投票。

目前多份民调显示，勒庞将在第一轮投票中胜出，但随着得票率最高的两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的决战，勒庞最后可能输给一位更主流的候选人。

将击败勒庞的人最初被认为是来自右翼阵营的总统候选人、前总理弗朗索瓦·菲永，但自从他陷入“空饷门”事件之后，中间派别的前经济部长伊曼纽尔·马克隆获胜的希望大增。

勒庞将她与竞争对手的对决简化为在“亲全球化阵营”与“保护法国不受外部力量威胁的阵营”间作出选择，“这次总统选举带来了两种相反的方案。我所有对手支持的全球主义者选择……以及我体现的‘爱国’选择。”

勒庞的主张

勒庞的“爱国”方案具体体现为国民阵线公布的144条选纲。2月初，在勒庞正式启动选战的前一天，国民阵线公布了144项“总统承诺”。

在法国里昂举行的竞选启动仪式上，勒庞向她的支持者描述了一个“法国制造”的国度：法国对边境、货币拥有自己的控制权，法国的特性不被移民、难民和全球化所改变。她谴责“极端自由经济模式”、全球化、边境开放和大规模移民，许诺将实施“法国第一”的政策，将法国从全球化、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和欧盟的“暴政”中解放出来。

勒庞对其执政理念的描述可以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找到参照。几个月前，美国总统特朗普正是凭借相似的理念出人意料地战胜了对手希拉里·克林顿。

勒庞的目标是拉拢那些认为自己在全球化进程中被遗忘的人群，尤其是法国前工业重镇的居民，以及对移民和法国特性感到担忧的人。

除了此前承诺的带领法国脱离欧元区，勒庞还可能让法国脱离欧盟。如若当选，她表示将首先和欧盟进行为期六个月的谈判，目标是使欧盟变成一个更加松散的国家联盟，不再使用单一货币，也不再是一个自由流动的区域。如果未能如愿，她已经想好了替补方案：像英国那样就是否脱离欧盟进行全民公投。

勒庞计划在社会福利和就业等实施“法国第一”的举措。她的政策包括对进口商品和外国人的工作合同征税。移民政策方面，法国的移民数量将被大幅削减至每年1万人，想要获得法国公民身份将变得更加困难；非法移民将被驱逐，他们将无法再享受免费的基本医保。

这些主张引起了勒庞支持者的共鸣。在国民阵线的竞选集会上，他们经常呼喊的一个口号是“这是我们的国家”。

国民阵线扩大拥趸

今年48岁的勒庞律师出身，是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创始人让·马里·勒庞的小女儿。她第一次参加总统竞选是在2012年，当时她在第一轮投票中排名第三未能进入第二轮选举。

历史上，国民阵线离爱丽舍宫最近的一次是在2002年的总统大选中，当时老勒庞与时任总统希拉克进入第二轮的对决，这一结果让法国选民感到震惊。随后在第二轮的投票中，除了国民阵线的选民，其他人几乎都把票投给了希拉克。希拉克得到了大约82％的选票，创下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总统选举中的最高纪录。

但15年之后，勒庞进入第二轮总统选举将不再是让人震惊的结果，她重新塑造国民阵线形象的努力正在见效。自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成立后，国民阵线在很长一段时间因其种族主义和反犹立场而声名狼藉。2011年，勒庞成为国民阵线的新一任主席后开始调整战略，以摆脱国民阵线的负面形象。

勒庞淡化了国民阵线的反犹色彩，甚至不惜“大义灭亲”在2015年将父亲开除党籍。她将反移民的矛头指向穆斯林群体，把移民问题与伊斯兰教、恐怖主义联系在一起。在法国自2015年开始遭遇多起恐怖主义袭击之后，勒庞的主张被更多人所接受。民调显示，国民阵线的支持者从2010年的18％增至现在的24％。

“勒庞不是这几年才出现的，她的选民早已不以投她的票为耻了。”一位法国选民对《财经》记者表示。

长期研究国民阵线的巴黎政治学院教授诺娜·梅耶尔对《财经》记者分析称，国民阵线正在全面取得进展，甚至在最不可能支持其主张的人群那里。伴随这些变化的背景是难民危机、恐怖袭击和失业率居高不下。法国的失业率长期徘徊在10％，25岁以下青年的失业率则高达24％。

在此前英国脱欧和美国总统选举的拉票中，胜出的一方都发动了强大的社交媒体攻势。自认为不受主流媒体待见的国民阵线也将互联网视为重要战场。上世纪90年代，它是法国第一个拥有网站的政党。如今在社交媒体上，勒庞在推特上的关注者已经有120多万，远远超过其竞争对手。

过去数年的时间里，英国咨询公司Counterpoint创始人凯瑟琳·费尔斯奇带领她的团队在法国各地对大约50个焦点小组进行了访谈。访谈的结果显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法国南部的小资产阶级和种族主义者是最先被国民阵线吸引的选民，后来国民阵线的票仓扩大到法国东部的“锈带”——当地传统工业消失，失业率居高不下；再后来是法国北部，随着采矿业的萧条，陷入贫困和绝望的工人成为国民阵线新的支持者。这些人曾经是支持社会党的选民。

“总体而言，国民阵线的选民特征是中年、男性和低教育程度。尽管也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和女性开始支持它，但其中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还是少数。”费尔斯奇对《财经》记者说。

在她看来，和其他民粹主义者一样，勒庞受益于现实状况的一些变化：不平等的加剧、对移民问题的担忧、金融危机的余波、中左翼政党未能履行对选民的承诺。

如何在重塑国民阵线的同时，又不丢弃其核心理念，是勒庞面临的挑战。对大部分选民来说，选择国民阵线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其反移民、反穆斯林的立场。勒庞的演讲常提及移民犯罪和伊斯兰主义，她的民粹主义长篇大论仍应和了她父亲曾经的主题。

对很多法国人来说，国民阵线仍然是极右的代表：极端民族主义、仇外。它想要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政党显然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玛丽·勒庞仍然是一个局外人，她是让·马里·勒庞的女儿，他称屠杀犹太人的纳粹毒气室只不过是二战历史中的细枝末节。”巴黎政治学院的梅耶尔说。

费尔斯奇也同意：“尽管人们在表达对国民阵线的支持时不再那么犹豫，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它仍然是一个禁忌。”

为了回避可能让人联想到负面的素材，勒庞的姓氏没有出现在她的竞选标识中，政党名称国民阵线也没有得到体现。在她的竞选标识中间有一朵蓝色的玫瑰——玫瑰是左翼社会党的象征，而蓝色则代表右翼。国民阵线希望通过这朵蓝色玫瑰传递出让不可能成为可能的讯息。

法国的选举机制能阻止勒庞吗？

外界曾经普遍认为前总理菲永将阻止勒庞通往爱丽舍宫之路，成为新一任法国总统。

但今年1月，法国《鸭鸣报》报道称，在菲永担任议员期间，他的妻子以助手名义领取工资但并未真正工作。现在菲永的民意支持率已经被马克隆反超。

39岁的马克隆担任过总统奥朗德的顾问，后又被任命为经济部长。但他并不属于社会党，在去年发起了跨党派政治运动“前进”。他的支持者大多为教师、医生、学者、公务员和公司高管。

马克隆表示他将通过创新、减少官僚主义和放松劳工法来复兴法国经济。

马克隆进入大选第二轮的可能性远远大于他昔日的社会党同僚。作为左派阵营推选出的总统候选人，社会党人贝努瓦·阿蒙被称为法国版的伯尼·桑德斯。他曾担任过教育部长，是一个坚定的左派。阿蒙主张对富人增税，积极推行全民基本收入制。

代表左派激进力量参选的候选人梅朗雄也将分流一部分左派选票。

虽然在这些候选人中，究竟谁能和勒庞进入第二轮总统选举还未可知。但法国的选举制度决定了无论此人是谁，击败勒庞是一个大概率事件。在英国脱欧和特朗普胜利之后，民粹主义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或许将在法国止步。

费尔斯奇分析说，此前两次民粹主义胜利是基于非常特殊的选举情形：英国脱欧公投是在是与否之间作出选择，只有一次投票机会；美国总统大选也只有两个选项和一次投票机会。而法国大选在第一轮投票有多个候选人，在第二轮投票中不同派别的支持者可以团结起来。

“这种体系将阻止类似英国脱欧或者特朗普当选的事情发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