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法作家:周六的巴黎

未知 2018年12月09日 (0)

作者: 申赋渔

我还是上街了。在家里是看不到真相的。

香榭丽舍当然是主战场。不过一直胶执着。警察们有备而来,守得太好了。“黄马甲”们只能在宽阔的大道上团团乱转。既去不了凯旋门,也去不了爱丽舍宫。我认为这样对峙是危险的。因为所有来的人都希望发生点什么。有人终于找来了木板,点着了。许多商家都用木板把自己好看的橱窗封了起来。警察不断地施放催泪瓦斯。游行的年轻人就不断地回扔给他们。这个游戏每次游行都会玩。警察有面罩,无所谓。游行的人是不能自带面罩的,带了,就逮捕。于是瓦斯一扔,满天烟雾,只有跑。我是第一次闻到催泪瓦斯的味道,有点像在铁锅里干炒辣椒,火大了,冒出很大的烟。


警察把人们往外赶。香街就这样了,我往回走。

路上全是人,不断喊着马克龙下台的口号。乱哄哄的人群中,一半是黄马甲,另一半和我一样,是看热闹的,手里拿着相机不停地拍。偶尔也跟在后面起个哄。不过警察不管,一样朝他们扔催泪弹。人们还是相当害怕警察的。警察一进攻,人群就四散奔逃。我虽然也在奔跑,但心里知道,看来局面是可控的,彼此都有所节制。就怕与警察硬顶着,那样就麻烦了。虽然警察们开着装甲车、骑着马、全副武装,到底不敢下毒手。


“黄马甲”什么人都有。有驻着拐杖的老人,有顺便出来蹓狗的居家男人,还有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当然,也有莽撞的少年。在我们被驱赶到圣拉扎尔火车站的时候,几个人砸开了路边辛巴克的门,玻璃窗也被砸碎了。许多年轻人冲进去,有人拿了饮料跑了出来,有人从里面拿了椅子什么的,放在路口烧了起来。

年长的黄马甲们就站在远处看着。许多闲人爬到高处不停地拍照。只要警察不来赶,大家都开心。有说有笑。突然有人唱《马赛曲》,就一起唱。有人喊口号,大家也一起喊几声。声音就像潮水一样,一浪过去,平静一会儿,大家快活地聊天,突然,又一波涌起。


然而并不总是这样快活。人群一阵骚动后,慌乱地跑动起来,随后满大街的人都在跑。有一辆车冒冒失失地开进了这个刚刚还空荡平静的街道,突然就被人群包围了。不过人们并不难为他,绕开他跑远了。据说在另外的街上,有人烧了停放在路边的车。

我开始有点担心了,再过一条街,就到我的住处了。那条小巷子里,路边可是满满地停着车呢,几个我熟悉的商家也还开着门。他们没想到会蔓延到这么远。就在这时,跑在前面的人,又折过头往回跑,罗马路的两边都被警察封堵了。人们往维也纳路上拥过去。


我没有跟着人群跑,我打算回家,可是回家的路被装甲车和警察们堵住了。一个长着娃娃脸的警察用手拦着我,脸上还带着孩子气的微笑,让我回头。正在这时,一个中年人推着一辆轮椅过来,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身上也穿着黄马甲。大概他们说要回家,警察让开一条道,让他们过去。

我无路可走,转念一想,一头钻进了火车站的地下通道。通道通向另一端的阿姆斯特丹路。出口外面是一间旅馆,波德莱尔就是在这个小旅馆去世的。一钻出来,我心里一惊,因为外面又是满满的黄马甲。好在没有警察,人群安安静静地走着。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不过,我要回家了。眼睛有点睁不开,鼻子也辣辣的,空气里全是催泪瓦斯的味道。


很多人提前警告我,周六不要出去。我还是出去了。一是做了二十年的记者,虽然辞职了,可是一有新闻,总想在现场。另外,我的写作方向,就是记录这个时代。谁知道我今天见证的,是不是历史的转折点呢?如果不在现场,当然说不过去。1848年,诗人拉马丁听说法国外交部门前发生骚乱,他放下刀叉,对一同吃饭的朋友说:“再见,亲爱的朋友。我要去和人民谈一下,马上就回来。”1851年,雨果在拿破仑三世士兵们的枪口下,依然在巴士底广场上向人民慷慨陈词,呼吁推翻这个暴君。今天,我在巴黎街头,也看到了这样生动的一幕。没有名人,只有人民在大声地讲述生活的真相。

一直拒绝倾听人民的声音的马克龙,现在终于听到了。


穆罗是黄马甲运动的发起人之一,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黄马甲运动揭开了法国数以百万民众的生活真相。”

巴黎市长说:“我们听到了愤怒的声音,这是合情合理的,来自入不敷出的人,他们觉得自己被共和国遗忘了。”

走马观花的我们,在法国总是看到最光鲜的一面。我们不知道,大家都一样艰难。法国有人头税、彩电税、房产税、土地税、居住税、饮水系统税、道路维护税、供暖税、汽车税、燃油税、水电税、消费税等等等等,沉重的税负,甚至压弯了中产者的腰。

许多朋友问我在巴黎安不安全。我在“黄马甲”之中时,很安全,并受到他们激情的感染。而当我们共同面对警察时,我感觉到了恐慌。虽然政府声称警察是来保护“黄马甲”的,以免他们被混入其中的暴徒所伤害。


“黄马甲”是一种显目的背心,法国政府要求每个司机都要有一件。另外所有担任危险工作的人,也穿它。它是普通人的象征。从来没有哪件服装,有着这样绝好的象征意味。“黄马甲”就是普通人,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代言人。他们只是为自己请命,为自己呐喊的百姓,他们不是令人惊骇的暴徒。连他们反对的法国总理,也称他们为爱国者。游行是他们的权利。他们行使这权利,对自己,对政府,都是好的。他们让政府知道自己病了。


天黑了,路两旁为圣诞节装饰的灯突然一亮,使得弥漫了瓦斯的巴黎立即漂亮起来。“黄马甲”们慢慢散去,这要比上周六平和许多。他们明天在家休息,后天还要上班。如果马克龙依然没有大的改变,也许下周六他们还要上街。他们提的,已经不是燃油税了,他们要的更多。如果全部满足,法国就成了一个理想的大同世界,一个乌托邦,一个桃花源。近代以来,巴黎产生了许多有关人类社会变革的计划,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他们喜欢并擅长提新计划,不管这个世界有没有准备好。

一天抗议,六天生活。抗议就轰轰烈烈,生活就流光溢彩。

巴黎没有变,这才是真正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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