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很烦人》 毕远月

 
《巴黎，很烦人》毕远月 著 北京世纪文景2012年8月

　　世界上很少有哪一座城市会像巴黎那样被夸得天花乱坠。可撇开那些关于巴黎的陈词滥调，真正的巴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作者以巴黎人的眼光，用异于平常人的独特视角，向读者展示日常生活中真实有趣的巴黎面貌，有一种透过指缝看风景的绝妙感觉。

　　巴黎亲密无间道

　　我的巴黎“无间道”说的是在日常生活中巴黎人与陌生人的距离问题。但一些法国人消除距离感的方式却不敢让人恭维。比如，我在巴黎的大街上曾数次被人“扒拉”、“推搡”过。刚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碰到了人家，“抱歉”脱口而出。几次下来后来才明白，其实被搡被撞的是我自己，而且这么横冲直撞走路的多半是中年妇女。而每次在巴黎的电影院里排队，我总会被排在身后的人乱“拱”。起先以为是碰到了小偷，第一个反应便是紧捂钱包、随即迅即转身。哪曾想身后站着的不是一位仪表雍容的太太就是个学生模样的好青年。后来，再遇上排队被人“拱”我就往前靠。可这一招并不管用，我越往前靠，身后的人越是得寸进尺。此时你若回头看他/她一眼，多半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对别人步步进逼。不是说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吗？巴黎人看来深谙“贴身防守”的秘籍，懂得以“亲密无间”来加快进攻速度。与我住过的其他国家的国民相比，我不得不说法国人是我见过的最没有耐心排队的民族，而巴黎人更是其中的代表。曾有一位法国朋友对调侃道：“你只有在他们排队的时候才会发现巴黎人带手表，因为平时他们根本不看表”。

　　其实，若说全体巴黎人民都没耐心排队也是言过其实，但在巴黎的电影院、超市、地铁售票处等等需要排队的地方，总能见到几个满脸焦虑，着急烧火的排队者。然而，若论排队的技巧，巴黎人又是世界上最不会排队的城市人。以超市付款的队伍为例，许多在排队时心急火燎、满面焦急的人特别是女人，真轮到她该交钱了才做大梦初醒状，这时才开始在手提包里翻找钱包，然后又在钱包里一遍遍地搜寻打折卡、或是在一张减价广告上使劲找自己买的东西。。而在身后一大堆人的怒视下一分钱一分钱地往外数钱零钱更是巴黎超市里常见的奇异风景。这是我心里总在想：不都排了半天队了吗，你早干吗了呀？

　　而更为夸张的是一次我在超市购物，前边排了一位太太买了一小瓶矿泉水和一小块奶酪，价值最多5欧元，她居然拿出支票本来刷刷地开起支票来付款，花了比付现金或刷卡多一倍的时间才完成了这笔交易。当时，我身后排着个中年男子，他推着一辆堆满了东西的购物车，那车几次不经意地撞在我腿上。我回头一看，包括他在内，身后是七八个一脸怨气、挤做一团的男女们。遇到这种人时，巴黎人真的很克制。当然，努力地“拱”你前边那个人，这种老传统他们也不会忘记用。

　　那次我提着东西离开柜台前我注意到，排在我身后的那位老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打起了手机。只见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慢条斯理地将车里的东西一件件地往柜台上拿。且不说脸上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急切，到更像是在努力享受着在超市里排队的最后几分钟。由此推断说巴黎人自私是有失公正的，但无论他们在排队时显现得多么焦急，当轮到自己时表现出的那种拖延和繁琐，只能让我觉得他们至少在乎自己是否在浪费别人的时间，因为别人也是如此浪费了他们的时间的。我的法国朋友塞琳曾说：“法国人是世界上最自我的民族。他们总觉得他们自己便是宇宙的中心。至于别人如何看待他们，他们第一不在乎，第二，他们还是不在乎。” 我想塞琳这么说不乏夸张的成分，可这却这让我想起了保罗-萨特的一句台词：“他人，就是地狱！”萨特老师的这句话，后来成为许多有一点儿文化且信奉其哲学的巴黎人的生活座右铭。

　　出生证的保质期

　　我儿子生在巴黎。在他出生前一堆急人所急，无微不至的亲朋好友便曾再三叮嘱我：小孩生下后的三天之内一定要去办出生证，逾期就不能办了，那样你的麻烦可就大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在法国办理出生证这一事项是有时效性的，不把握住时机，就会前功尽弃。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要是晚去几天到底会有面临何等严重的后果，父子关系会由此改变？还是法兰西政府就不承认我有个诞生在平等，自由和博爱土地上的儿子？ 出于好奇，我很有些以身试法的冲动。哪曾想孩子刚一出生，医院的护士心给了我一张办理出生证的通知。我随护士从产房将母子俩接入病房，只见墙上赫然又是一张告示：切记在三天内办理出生证！结果儿子生下来的第二天一早，我便颠颠地跑到市政府去给儿子办出生证了。

　　接待我的是一位端庄的中年太太。儿子的出生证很方便就办好了，中年太太在我确认了小儿姓名生日无误后问道：“您需要多少份出生证？”法国的出生证与世界其他地方的略有不同，以美国和中国为例，一个人生下来后只能领到一份出生证。但在法国却可以领到很多份。其原因亲朋好友们早已告知：小孩出生后办医保、看大夫、打预防针、申请身份证、入托、上学、申请护照等等之类的手续都需要向有关衙门提供出生证，“人家收去后是不退还的”这句话我记得特清楚。于是我怯生生地开口道：“请给我二十五份”。我注意到那太太眉头微微一皱，仅此而已。随后她轻轻敲了一下电脑键盘，一台打印机便呼啦哗啦地吐出了一大堆我儿子的出生证。于是，中年太太便在每一份上签名，盖章，再压上一个市政府的钢印，这个一串动作她一共重复了二十五遍。这时我才觉得自己太麻烦人家了。不过，好在她的签名非常简单，一条弧形的斜线就代表了她的姓氏名称。

　　把儿子从产院抱回家他的出生证就开始派上用场了。而且正如我曾被提醒的那样，相关部门没有一个退还了出生证。那厚厚一摞出生证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减少了一半。儿子九个月大时凭着出生证办了护照。可他母亲觉得护照只是个人的旅行文件，呆在巴黎则无须处处用护照办事，我们还应该给儿子办一个普通的身份证。而警察局申请身份证的须知上也清楚地写着，除了本人照片和父母的证件外，需要交纳办证人的出生证。这份须知让我再次窃喜：幸亏自己当时向市政府那位阿姨要了二十五张出生证。

　　办理身份证的巴黎警察总局签证科人山人海。两个多小时后，电子显示屏上终于出现了我的号码，按照屏幕上的指示，我坐到了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女办事员的面前。中年女办事员接过我的材料匆匆翻阅一遍，忽然大声叹道：“你儿子的出生证是今年三月出具的，现在已经是12月了。过期的出生证怎么可以用来申请身份证！”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问道：“您说我儿子的出生证过期了？”“是的，过期了”。她答道。我一下糊涂了：“出生证怎么会过期？”女办事员扶了一下眼镜，字正腔圆道：“根据法兰西共和国政府的规定，出生证的有效期为三个月，超过三个月的出生证不具备法律效力。也就是说，这张出生证现在是废纸一张”。她边说便晃了晃手中的那张出生证。

　　这下我才明白，原来法国的出生证如同法国超市里出售的牛奶，一过保质期就会坏掉，就成废物了。这个国家真是与众不同，真是太神奇独到了。可一想到从今往后只要给儿子办事就需要出具保质期内的出生证，还不知道要为此事跑多少趟市政府，心里便叫苦不迭。

　　城里的另类居民

　　每个周六都是我采购食品的日子。通常购物完毕我便会在市集边的咖啡馆里喝上一杯，稍事休息再将全家下周的口粮运回家。上周末购物完毕我正要进咖啡馆，店里忽然冲出两名惊慌失措的妇女，呼天抢地地呼喊着一个男孩的名字，漫无目标地满街乱找。最着急的那位都快哭了，我猜一定是这个叫“马修”的小孩他娘。看样子她们光顾了喝咖啡，忘了看管自己的小孩。直到发现小孩失踪，这才抓狂。

　　话说回来。那天随着两名时髦女士冲出咖啡馆的还有一个跑堂，他满脸焦急与助人为乐参半的神情，一边在围裙上搓手一边在马路上四下搜索着。当时我心想，这种事要是发生在美国，肯定会有满怀正义感的好市民打电话报警，待警察和社会工作者赶到，就算孩子找到了，做母亲的不仅可能吃官司，弄不好都会丢了小孩的抚养权。好在巴黎人的神经不如美国人绷得紧，出了这种事后大家首先想到的还是找孩子。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地进了咖啡馆。尚未落座，店门口又是一阵喧哗。两位女士和咖啡馆堂倌面带喜色地回来了，“看来是找到了”，我听道边上的人说。待众人一进店门我却傻眼了，原来那个叫马修的“男孩”其实是一只白色的小梗狗，抱着小狗的女人一满脸骨肉团聚的欣慰，一口狠过一口地亲则小狗，真跟找回了儿子差不多。有顾客拍着跑堂的肩膀夸他见义勇为，可跑堂谦虚地说，小狗并非他找到的，而是一位顾客送回来的。原来这为顾客当时也带着一条小狗来喝咖啡，哪曾想离店时她的小狗“勾”走了马修，她走了一大段路才发现身边多了条狗，于是又带着“马修”原路返回。这才遇见了神色慌乱的“马修”妈，让他们骨肉团圆。我喝完一杯啤酒离店时，只见女主人还是紧紧把“马修”抱在怀里。好像这一意外会让她决定终身与小狗不分离。

　　巴黎是一个生活着50多万条狗的城市，巴黎人也确实很爱他们的狗。刚搬来巴黎时我还被朋友告知：“巴黎的太太们都温文尔雅，你在街上若踩了她的脚，她可能先跟你说‘抱歉’，但如果你踩了她的狗，她会一脚踹死你。”我住巴黎的这些年里既没有踩过人家的脚，也没踩过人家的狗，上街“踩踏率”最高倒是狗屎。就因为巴黎的狗儿和狗主人都随意自在惯了，狗儿想在哪儿方便就一抬腿，完事后便由市政府的清洁工们去“擦屁股”。我想，就随地大小便这事而言，生活在巴黎的狗肯定是世界上最不受拘束的一群。此外，巴黎的狗儿们（也包括其他宠物）也跟巴黎人一样，生活品质颇高。这一点，从当地的宠物生活的基础设施上便可反映出来。以我住的16区为例，在距我家10分钟的步行距离上，东南西北各处分布着五家宠物商店，两家专给猫狗洗澡、剪毛的“发廊”和四家动物诊所。小猫、小狗、甚至小鸟，金鱼，乌龟，蜥蜴猫头鹰们在生活上有个什么需要，总能立即得以解决。每年换季时宠物店的橱窗里还会秀出全新的猫、狗“套装”和鞋帽，圣诞时节宠物店里定会摆出红白相间的猫狗圣诞行头，而且清楚地标示着性别。

　　与人相比，巴黎的狗儿们在公交、地铁上总会受到礼遇。比如，在拥挤的地铁上，你若不小心挤到什么人，遭个白眼绝对算轻微反应。但如果你牵条狗上下公共交通工具，再挤的车厢人们都会给狗腾出个位置来。如果没狗，你可能根本上不去也完全下不来。在拥挤的公共交通工具里，巴黎人对狗要比对待同类亲切友善许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