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法国那段沉默的时光

中国教育报   作者：王玉珏

每当朋友得知我曾经在法国读书的时候，都会流露出一种肯定的眼神，似乎在说：在法国读博士，肯定是喝着红酒，品着甜点，买着奢侈品，然后博士论文就写出来了吧？于是我要解释读博士的辛酸和女博士的不易，然后再接受大家“惊恐”的眼神。其实，在法国读博士的日子，辛苦寂寞但是也有美好，一纸文凭之外，我收获的是受用一辈子的“财富”。

一种努力的习惯

初到法国，和很多人一样，生活似乎在踏出国门的那一刻起，困难重重。语言是学习中不可避免地遇到的最大困难。我用英语成绩申请的攻读法国大学博士学位，然而到了法国以后，导师德尔马斯（Delmas）认为，既然英语都不是我们彼此的母语，我又是在法国读博士，就应该用法语做论文，所以鼓励我学习法语，用法语撰写论文。

于是，一切从头学起。白天要看论文，要旁听学校的课程，哪有时间学法语呢？按照翻译大师许渊冲先生的话：白天时间不够用怎么办，我就从夜晚偷几个小时。于是，从每天早上6:00起床，晚上23：00睡觉，逐渐地到早上5：00起床，凌晨1:00左右才休息。最初会觉得特别累，但是时间久了，身体的生物钟也就适应了。这个学习的时间也一直沿用至今，即使现在并没有那么大的学习压力，我也还保持着早起学习的状态，哪怕是周末和放假也从不睡懒觉，不敢懈怠。博士阶段给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习惯，就是“努力”。我的同事和学生总说我，每天就像“打鸡血”一样的工作而不知疲惫。这种“打鸡血”状态的习惯，就是在博士阶段养成的。

一份认真的态度

用一门外语攻读博士学位，还是文科博士，到底有多难呢？举几个数字吧。法国人写论文一气呵成，但是作为外国人的我，只能自己先写一遍，找法语母语的人修改一遍，保证语法正确，给导师修改，再自己改，然后再斟酌语言。这是论文答辩之前的工作。答辩工作结束后，为了保证论文和法国人保持一样的水平，在导师的帮助下，我又整整改了17遍。这种对科研的执着和认真的态度，也一直让我受用至今。

其实在国外读书，最难的不是语言，不是经济，而是精神上的负担。尤其是那些来自国内的“好学生”。在国内听惯了鲜花和掌声的“好学生”们，在国外也许要经历学业上从未有过的困难。也许曾经的第一名，突然因为语言或者知识体系的不对等，开始不适应国外的教育。国内遇到困难时有家人，有朋友，有辅导员，有老师。因此，在国内的我们，虽然很忙却不知道寂寞是什么，但是在国外，遇到什么困难都只有一个人面对。那个时候，我很喜欢在法国国家图书馆上自习，常常是早上8点坐进去，到晚上5至6点的时候，看着自己满桌的书，却发现好像早上看过的东西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这时，我就去卫生间哭一场，哭“爽”了，擦干眼泪回来继续看书到关门。

这样的日子，回忆起来是有点苦的。不过，当时真的不觉得有多苦，咬咬牙也就坚持下来了。正因为这样的苦，给了我良好的心态，无论后来工作、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似乎跟那个时候相比，都不叫困难，笑笑也就过去了。

一片无限的感恩

能够仅用3年多的时间，先于所有法国同学拿到博士学位，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当然最重要的是导师的帮助。因为我的博士生导师德尔马斯不懂中文也不懂中国，为了更好地指导我的论文写作，让我更加了解法国档案的实际工作，并且能够切实做好“中法比较研究”，他邀请了法国高研院中国中心老师叶利谢耶夫（Elisseeff）和法国国家档案馆老师布然特奇斯（Brunterch）组成了我的“导师团”。导师们给了我从语言、专业到生活无微不至的帮助。博士答辩前，老师们为了帮助我修改论文，经常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我时常忐忑自己何德何能得到老师们如此的疼爱与帮助。面对这样的帮助，我又该如何回报？

我的导师却说：“有朝一日，你回到中国，也许会遇到法国的留学生，你回忆起自己曾在法国被善待，就一定会更好地对待他们，帮助他们成长和学习，这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时至今日，每每想到这句话，我依然热泪盈眶。

一份不变的责任

除了“法国女博士”这个标签外，其实我还有另一个“标签”——“国家公派留学生”。因为有国家的支持和资助，我才有机会实现理想，赴国外留学。犹记得当年公派生报道的时候，中国驻法国大使馆教育处时任公参朱小玉曾语重心长地跟我们说：“你们的生活费是纳税人的钱，要记得我们的国家现在还不富裕，有很多地方孩子都还上不起学；然而，国家为你们每个人拿出这么多钱，鼓励你们读书，你们有责任把这个书读好。走在学校里，每当跟同学和老师说起，我是拿中国政府奖学金出来读书的学生。他们就会流露出一种眼神，那种眼神让你明白，在他们的眼中，你就是中国，中国就是你。你做得优秀，他们就会对中国人竖起大拇指；你若有点滴闪失，代表的都是中国人。”

正是这样的一种嘱托和责任，鼓励着我从不敢轻言放弃。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越来越明白，周恩来总理说出那句“为祖国崛起而读书”时饱含着怎样一种深情。为此，我常常深感自己身上肩负着对祖国发展的责任。国家给了我这样的留学机会，我有责任把书读好，有责任将自己的所学教给我的学生，特别是有责任帮助他们。

这就是我在法国的时光，它塑造了现在的我，让我懂得感恩与责任，并给了我面对困难无所畏惧的勇敢与力量。这份勇敢与力量将伴我一生，为了理想，风雨兼程。